100%

  ●叢話三 考索

  動

  錯簡

  出母

  苟

  仁

  三歸

  亳

  巂周

  寡公

  廋詞

  元堂

  並為傍

  草書

  老先生

  名士

  古今人表

  親家

  大長公主

  關侯世家

  打跧

  海市蜃樓

  請雨

  水車

  土地之神

  潤筆

  鄉勇自古有之

  泉之為錢

  札樸

  北音無入聲

  古韻

  鯤鵬

  梅梁

  補天射日

  顏淑冉予

  繖

  扇

  轉蓬

  宗譜

  墓碑

  四金剛

  盂蘭盆會

  宋儒

  時藝

  題目

  紙錢

  七七

  ○動

  易曰:「吉凶悔吝,生乎動者也。」宋儒解之曰:「同一動也,吉居其一,而凶悔吝居其三。故君子慎動。」推其意,將必有以枯禪入定,始謂之吉矣。余以為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,凡事皆從動而生,動而成者,未有不動而生,不動而成者也。所以仕宦要勤儉,種田要勤儉,工作要勤儉,商賈要勤儉。凡事勤則成,嬾則敗。故君子之動也以禮,自吉多而凶少;小人之動不以禮,自吉少而凶多。陸象先云:「天下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。」所謂擾之者,庸人也,非君子也。無禮而擾之,小人之道也。有禮以當之,君子之道也。

  ○錯簡

  舜典「舜讓于德弗嗣」之下,緊接「正月上日,受終于文祖」,中間似有錯簡。或曰論語「堯曰:『咨,爾舜』」數語當在此。又孟子萬章「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者」一節,注中有「殷受夏」至「為烈」十四字,語意不倫,李氏以為斷簡或闕文者。吾鄉秦元宮先生謂當在滕文公彭更章「非其道」之下,「孟子曰:『非其道,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;如其道,則舜受堯之天下,殷受夏,周受殷,所不辭也。於今為烈,不以為泰,子以為泰乎?』」皆屬有理。

  ○出母

  世傳孔氏三世出妻,此蓋誤會檀弓「孔氏不喪出母,自子思始」之說。按其文曰:「伯魚之母死,期而猶哭。夫子聞之曰:『誰與哭者?』門人曰:『鯉也。』夫子曰:『嘻,其甚也。』伯魚聞之,遂除之。」又曰:「子上之母死而不喪,門人問諸子思曰:『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?』曰:『然』。『子之不使白也喪之何也?』子思曰:『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,道隆則從而隆,道污則從而污,伋則安能。為伋也妻者,是為白也母;不為伋也妻者,是不為白也母。』故孔氏之不喪出母,自子思始也。」此則後人謂孔子、子思出妻之證也。按左傳:「康公,我之所自出。」出之為言生也,謂生母也。其曰「子之不使白也喪之何也」,蓋嫡母在堂,不得為三年喪耳。其曰「為伋也妻是為白也母」者,正其妾之謂也。必白為妾所出,而子思不令其終喪故也。考之年譜,孔子六十六歲,夫人亓官氏卒。六十七歲,有伯魚母死期年猶哭,子曰「誰與」之問。六十八歲,孔子歸魯。又考之古禮,父在為母服期,合諸夫子六十六歲而亓官夫人卒,六十七歲正伯魚期年喪畢之時,而伯魚猶哭者,蓋賢者過之也。夫子之言,殆謂父在而哭母之禮不可過,非謂母出而為子之服又當降也。乃迂執者拘于期字之義,謂出母無禫,期可無哭,必以實孔子出妻之說。如謂孔子所出者即亓官夫人,則後人何不記夫人之出,而反記已出之夫人之卒?如謂伯魚之期而猶哭者又一夫人,則孔子有二夫人,而伯魚為生母之喪矣。然則子上之不喪出母,生母也,非見出於父之母也,更無待辨,何疑乎子思有出妻之事,而兼疑乎伯魚為出母之喪哉!况檀弓止有出母字,並無出妻字。後人因出母字而溯從前一代為出妻,亦弗思之甚。

  謂伯魚出妻者,蓋亦據檀弓曰:「子思之母死於衞,柳若謂子思曰:『子聖人之後也,四方於子乎觀禮,子蓋慎諸?』子思曰:『吾何慎哉!吾聞之,有其禮無其財,君子弗行也;有其禮有其財,無其時,君子弗行也。吾何慎哉!』」又據檀弓曰:「子思之母死於衞,赴於子思。子思哭於廟,門人至曰:『庶氏之母死,何為哭於孔氏之廟乎?』子思曰:『吾過矣!吾過矣!』遂哭於他室。」即以此說論之,既曰庶氏之母,則固明指為庶母矣,何曲為之解者反曰伯魚卒,而其妻嫁於衞之庶氏也?子思又嘗居於衞,則母之從子於衞,亦尋常事,而何言乎嫁於衞也?禮諸侯一娶九女,惟嫡夫人祔廟,魯隱考仲子之宮,為春秋所譏。則妾之不可祭於嫡室,自古而然。是子思之哭生母於他室而不於廟,固其宜也。孟子曰:「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。」非不能申喪於生母之謂也。然則夫子為政三月,而魯國大治,商賈信於市,男女別於塗,豈室家之內,朝夕薰陶,及於積世,獨不能如有虞之化,率二女以執婦道耶?學者偏信彼而疑此,亦惑之甚矣。此說始於周櫟園,南匯張友白亦極論之,可以破千古之疑。

  ○苟

  說文部首有■字,居力切,讀曰「急」,「恭敬」之「敬」字從此。許祭酒曰:「■,自急敕也,從羊省,從■■者,猶慎言也,與義、善、美同意。」段懋堂大令說文注謂此字不見經典,惟爾雅釋詁:「寁、駿、肅、亟、遄,速也。」釋文「亟」字又作「苟」,同。觀此,則與■字絕然相反。若言「苟」,「苟,艸也,從艸句聲,古厚切。」「苟且」之「苟」字從此。案燕禮:「賓為苟敬。」鄭注云:「苟,且也,假也。」又聘禮:「賓為苟敬。」鄭注云:「苟敬者,主人所以小敬也。」又毛詩:「無曰苟矣。」鄭亦遷就,並解為「苟且」之「苟」,誤矣。余以為論語「苟志於仁矣」,大學「苟日新」,朱子章句並解為「苟,誠也」,亦誤。

  ○仁

  論語學而篇:「孝弟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!」即上文「其為人也孝弟」之「人」,非「仁義」之「仁」也。案篆文「人」作■,或變作■,隸書亦作■,漢禮器碑「士人」作「士仁」。則「人」、「仁」二字,古蓋通用,猶之「井有人焉」作「仁」也。若作「仁義」字解,便投入荊棘,其義反晦。近刻十三經校勘記,論語古訓,俱未言及。

  ○三歸

  論語八佾篇:「管氏有三歸。」集說據說苑云:「三歸,臺名。」考韓非外儲說:「筦仲相齊曰:『臣貴矣,然而臣貧。』桓公曰:『使子有三歸之家。』」晏子春秋內篇雜下:「景公曰:『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,恤勞齊國,身老賞之以三歸。』」國策:「齊桓公宮中女市女閭七百,國人非之,管仲故為三歸之家。」史記禮書:「周衰,禮廢樂壞,大小相踰,管仲之家兼備三歸。」包咸註:「三歸,娶三姓女也。婦人謂嫁曰歸。」王伯厚亦曰:「惟正己可以格君,故管仲有三歸,不能諫六嬖之惑。」合觀諸說,則非臺明矣。劉向因國策宋君築臺,齊桓女閭賴子罕抶民,管仲三歸以掩君過,遂以三歸繫於築臺之下,誤為臺名,紫陽襲其誤耳。

  ○亳

  顧亭林日知錄論說文云:「亳為京兆杜陵亭,此地理之不合者。」案史記集解徐廣曰:「京兆杜縣有亳亭。」索隱:「秦寧公與亳王戰亳,王奔,遂滅湯社。皇甫謐云:『周桓王時,自有亳王號湯,非殷也。』」此亳在陝西長安縣南,若殷湯所封,是河南偃師之薄。書傳及本書原作「薄」,如逸周書殷祝解云:「湯放桀而歸薄。」郊特牲:「薄社北牖。」管子地數篇云:「湯有七十里之薄。」墨子非攻篇云:「湯奉桀衆以克,有屬諸侯於薄。」荀子議兵篇云:「古者湯以薄。」呂覽具備篇云:「湯嘗約於郼薄矣。」高誘註:「『薄』或作『亳。』」惟孟子作「湯居亳」,蓋借音字。則說文所指京兆杜陵亭者,未嘗誤也。桐城孫岌之教授嘗著搉經齋劄記,考之甚詳。

  ○巂周

  爾雅釋鳥巂周註:「子巂鳥出蜀中。」下云:「燕燕,■〈鳥乚〉。」案「巂」字音規,巂周即子規也。說文誤其句讀,解「巂」字曰周燕,陸德明經典釋文亦承許氏之誤。

  ○寡公

  左傳:「齊崔杼生成及疆而寡。」是丈夫喪耦亦可稱寡。俗語有寡公寡婦之說,非無本也。

  ○廋詞

  晉語:「范文子莫退於朝。武子曰:『何莫也?』對曰:『有秦客廋詞於朝。』」註:「廋,隱也,謂以隱伏譎詭之言聞於朝也。」案隱語如左傳「庚癸鞠藭」,及鄒衍、淳于髠、東方朔之微言皆是也,故曰廋詞。東坡詩云:「巧語屢曾遭薏苡,廋詞聊復託芎藭。」或作廋詞者誤。

  ○元堂

  呂覽:「天子居青陽。」高誘注:「東出謂之青陽,南出謂之明堂,西出謂之總章,北出謂之元堂。」今吴語呼「客堂」曰「員堂」,殊無意義,恐是「元」之誤。以人家朝南,上元堂俱北出耳。

  ○並為傍

  史記始皇本紀:「並海上,北至瑯琊」,「遂並海,至平原津」,「並海南,至會稽。」封禪書:「並海上,北至碣石。」大宛傳:「還並南山,欲從羌中歸。」漢郊祀志:「遂登會稽,並海上」,「東巡碣石,並海」,「皆在齊北,並渤海」。溝洫志:「並北山,東至洛。」薛宣傳:「酷吏並緣為奸。」以上「並」字,索隱、師古注皆步浪反,讀曰「傍」,今吴語所云「靠並」、「依並」是也。

  ○草書

  昔人謂草書在篆隸之前。趙壹曰:「草書起秦之末。」衞恒曰:「漢興有草書,不知作者姓名。至章帝時齊相杜度作草書,元帝時史游作急就章,解散隸體粗書之,謂章草之始。」余以為皆非也。草書之名,實起於草藳。史記屈原傳:「屈原屬草藳未定。」是古篆隸皆有草藳書,非今之草書也。熟觀二王草書,字字從真行而生,豈草書反在篆隸之前乎?雖淳化閣帖有漢章帝草書,實是王著妄作,不可遂為典據。

  ○老先生

  老先生之稱,始見於史記賈誼傳。明時稱翰林曰老先生,雖年少總稱老先生。國初稱相國曰老先生,兩司稱撫臺亦曰老先生。近時並不以稱老先生為尊,而以為賤,何也?

  ○名士

  漢書:「聞張耳、陳餘兩人,乃魏之名士。」「名士」二字始見月令云:「聘名士。」又史記律書亦云:「自是之後,名士迭興。」謂名家、法家之士,非有名德有詞章之謂也,今人往往誤用。

  ○古今人表

  班孟堅列古今人表於漢書中,顏師古以為但次古人而不表今人者,其書未畢故也。于是後人有議之,有駁之,訖無定論。余獨謂不然,蓋上古之世,聖帝明王接踵而生,故聖人、仁人、智人居多。中古之世,則漸生中下之人。至戰國時,則下愚之人接踵而生,上上之人少矣。故自周公、孔子而後,無有一人列於上上者。班氏意蓋本孔子「唯上知與下愚不移,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」二語,是借古人以鑑今人,此立表之深意也。若必欲以有漢一代之人盡列表中,試問將高祖以下諸帝,置于聖人之列耶?仁人之列耶?抑孟堅是漢人,能雌黃本朝人物耶?且序中立意,原歸乎顯善彰惡,勸戒後人,故博採焉。後人讀書,每每誤會前人意見如此。暇時擬著兩漢人表以補班、范兩家之書,亦一快事。

  ○親家

  今人呼婣親為親家,始見於後漢書禮儀志。「親家公」三字,則見於隋書李穆弟李渾傳,皆作平聲讀。今吴人呼親家為寴家,又作去聲讀。左傳:「師服曰:『庶人工商,各有分親。』」是親家之親,本讀去聲也。案說文:「寴,至也,初僅切。」秦刻石文:「寴巡遠方」,「寴巡天下」,猶言親之至也。唐盧綸王駙馬花燭詩云:「人主人臣是寴家。」可見呼親家為寴家者,其來久矣。

  ○大長公主

  先六世祖會稽郡王諱景臻,尚宋神宗第十女賢穆大長公主,事見宋史外戚傳。心竊疑之,以為行次第十,何以加「大長」二字。案漢書,天子女稱公主,姊妹稱長公主,姑稱大長公主,至高宗朝,蓋賢穆已長三四輩矣。

  ○關侯世家

  關侯神廟始于唐貞元十八年,為玉泉伽藍,有董侹為記。宋、元、明以來,皆有封號。至本朝,顯靈尤盛,尊為武廟,祀以太牢,與孔子並重,今且尊之為帝矣。余嘗晤江都校官鄭君名環者,為作關侯世家,以三國志本傳為主,而注之以歷代祀典雜說,直至本朝加封徽號及恩錫、致祭、典禮為一卷,頗為詳備。惟稱周將軍為實有其人,見本傳中,不知何據。

  ○打跧

  本朝禮制,幼輩見長者,下屬見上司,僕人見主人,以一足略屈,欲作拜勢,謂之打跧。此上古已有之。史記滑稽傳:「帣韝鞠■〈月卺〉。」徐廣曰:「■〈月卺〉與跽同,謂小跪也。」說文曰:「跧,蹴也。一曰卑也,絭也,莊緣切。」又後漢書:「高句麗在遼之東,跪拜曳一足。」即鄭注周禮「奇拜」之義,為屈一膝是也。

  ○海市蜃樓

  王仲瞿常言:「始皇使徐福入海求神仙,終無有驗。而漢武亦蹈前轍,真不可解。此二君者,皆聰明絕世之人,胡乃為此捕風捉影疑鬼疑神之事耶?後遊山東萊州,見海市,始恍然曰:『秦皇、漢武俱為所惑者,乃此耳。』」其言甚確。

  高郵州西門外嘗有湖市,見者甚多。按高郵湖本宋承州城陷而為湖者,即如泗州舊城亦為洪澤湖矣,近湖人亦見有城郭樓臺人馬往來之狀。因悟蓬萊之海市,又安知非上古之樓臺城郭乎?則所現者,蓋其精氣云。

  ○請雨

  請雨祈晴之說,自古有之。如檀弓、呂氏春秋、荀子、春秋繁露,皆有載者。如董江都之閉陽門則雨,欲止則反是之謂也。余謂晴雨是天地自然之理,雖帝王之尊,人心之靈,安能挽回造化哉!即有道術,如畫符遣將、呼風喚雨諸法,亦不過盡人事以待天耳。杭人請雨祈晴,則全仗觀音力,尤為可笑。究竟觀音果能祈雨耶?不能祈雨耶?吾不知之也。阮雲臺宮保巡撫浙江,適逢大旱,未往天竺進香,而人心遂大不服,嘖有繁言。世俗之惑,一至於此。

  ○水車

  大江以南灌田之法,俱用水車,其來已久。又名曰桔槹。莊子天運篇:「桔槹者,引之則俯,舍之則仰。」故水車為桔槹也。太平御覽引魏略曰:「馬鈞居京都有地,可為園,患無水以灌之,乃作翻車,令兒童轉之,而灌水自覆,更出更入,其巧百倍。」水車之制始此。東坡無錫道中賦水車詩云:「翻翻聯聯銜尾鴉,犖犖確確脫骨蛇。分畦翠浪走雲陣,刺水綠針抽稻芽。」可謂形容盡致。近吴門沈狎鷗孝廉按之古法製龍尾車,不須人力,令車盤旋自行,一日一人可灌田三四十畝,豈不大善。然祇可用之北地,不可施之江南。且一車需費百餘金,一壞即不能用。余謂農家貧者居多,分毫計算,豈能辦此。猶之風車非不善,在大江邊可行,若是日無風,便不得水,總之不如水車之妙。

  ○土地之神

  今墳墓上有土地之神,每年祭掃,必設酒脯祀之,其來已久,見檀弓:「以几筵舍奠於墓左。」注:「虞翻云:『舍奠墓左,為父母形體在此,禮其神也。』」正義云:「置於墓左,禮地神也。」

  ○潤筆

  潤筆之說,昉於晉、宋,而尤盛于唐之元和長慶間。如韓昌黎為文必索潤筆,故劉禹錫祭退之文云:「一字之價,輦金如山。」李邕受餽遺鉅萬,皇甫湜索縑九千,白樂天為元微之作墓銘,酬以輿馬、綾帛、銀鞍、玉帶之類,不可枚舉。

  ○鄉勇自古有之

  古人寓兵於農,言兵即可以為農,農即可以為兵也。後世分兵農為兩途,言兵不可以為農,農不可以為兵也。今之所謂鄉勇者,非兵非農,與之言兵,素不知干戈之輕重;與之言農,又不知稼穡之艱難,然則何以用之哉!韓非子有言曰:「今者所養非所用,所用非所養。」乃知鄉勇自古有之。

  ○泉之為錢

  余年二十七八,館于吴門徐復堂家正,錄先世大宗譜,譜中載籛鏗第二十六子孚為周文王師,拜官錢府上士,因去籛之竹而為錢氏,此定姓之祖。時內閣學士頲年纔十四五,見之笑曰:「周禮泉府字皆作『泉』。說文曰:『錢,銚也,古田器。』不可以錢作泉也。」余答曰:「子不見鄭司農注云『泉,故書作錢』耶?」蓋泉之為錢,其來久矣。近嘉定獻之別駕坫,凡為人書碑版、楹帖、條幅名款,竟書泉坫,亦尚古好奇之甚。蓋泉別有一姓,後周書有泉企,上洛豐陽人,新唐書諸夷蕃將傳有泉男生。獻之畢竟以錢為泉,亦覺無謂。

  ○札樸

  老友桂未谷大令嘗作札樸二十卷,考訂精確,發前人所未有,略記數條于此:

  或問:「今學宮之樂舞生本于何書?」桂未谷曰:「周禮籥師掌教國子舞羽■〈龠欠〉籥。鄭注:『所謂籥舞也。』今人稱樂舞者,誤也。」

  或問:「青黑異色,今北地人輒呼黑為青者何也?」桂未谷曰:「史記:『秦二世時,趙高欲作亂,或以青為黑,黑為黃。』民言從之,至今猶存其語耳。」

  或問:「今之善訟者,謂之刁風,南北通行,何義也?」桂未谷曰:「此字循習不察久矣。史記貨殖傳:『而民雕捍』。索隱注云:『言如雕性之捷捍也。』吏胥苟趨省筆以代雕耳,猶福州書吏書藩臺為潘台是也。」

  或問:「四月八日為浴佛日,有典乎?」桂未谷曰:「宋書劉敬宣傳:『敬宣八歲喪母,四月八日見衆人灌佛,乃下頭上金鏡,為母灌佛。』即鑄金象佛也。文選七命:『乃鍊乃鑠,萬辟千灌。』王粲刀銘:『灌辟以數。』皆鑄之義也。今人以為浴佛,誤矣。」

  或問:「今之履歷有典乎?」桂未谷曰:「今之履歷,猶古之脚色也。通鑑:『隋虞世基掌選曹,受納賄賂,多者超越等倫,無者註脚色而已。』注云:『注其入仕所歷之色也』。宋末參選者,具脚色狀,即根脚之謂也。」

  或問:「棺有前和後和之稱,何也?」桂未谷曰:「案呂氏春秋:『昔王季歷葬陽山之尾,灓水齧其墓,見棺之前和。』謝惠連祭古塚文云:『兩頭無和』是也。」

  ○北音無入聲

  顧亭林曰:入為閏聲,李子德編入聲俱轉去聲,蓋北音無入聲,以五經、左、國盡出北人也。如費無極之「極」字,史記、吴越春秋俱讀作忌,猶如酈食其、審食其,「食」字俱音異也。易未濟初六象曰:「濡其尾,亦不知極也。」朱子註曰:「極字未詳。」考上下韻亦不協,若讀如忌聲,則上下韻俱叶矣。或解作無忌憚,義亦通。或曰:「如子言古無入聲,與中原韻何別?」余曰:「五經、左、國,上世之北音;中原韻,後世之北音也。」

  ○古韻

  今所用韻與唐韻不同,以今音叶唐詩者悮矣。而昧于學者,以唐韻叶三百篇尤悮。要知古今言語各殊,聲音遞變,漢、魏以還,已不同于詩、騷,況唐、宋乎?且一方有一方之音,豈能以今韻叶古韻乎?近金壇段懋堂大令有六書音均表,高郵夏澹人孝廉有三百篇原聲,吾鄉安彙占孝廉有說文韻徵,皆可補顧氏音學五書之闕。

  ○鯤鵬

  余幼時讀莊子「北溟有魚,其名為鯤」數語,為之大駭,以為斷無此理。問之長者,云:「此莊生寓言也。」嘉慶丙子十月,安東縣知縣詳報沿海有大魚一頭,兩目已剜去,計長三十六丈,自背鬣至腹高七丈有餘。又袁叔埜刺史言山東蓬萊縣與海最近,一日有大物從空而來,兩翼垂天,日為之晦。滿城人大懼,羅拜焚香,逾時而去,日光復明。又南匯縣志載國初有大魚過海中,其鬣如山,蠕蠕而行,過七日七夜,豈即莊子所謂鯤鵬者非耶?

  ○梅梁

  禹廟梅梁,為詞林典故,由來久矣。余甚疑之,意以為梅樹屈曲,豈能為棟梁乎?即如金陵隱仙庵之六朝梅,西川崇慶州署之唐梅,滁州醉翁亭有歐陽公手植梅,浙江嘉興王店鎮有宋梅,太倉州東園亦有王文肅手種一株曰瘦鶴,皆無有成拱抱而直者。偶閱說文梅字注曰:「楠也,莫杯切。」乃知此梁是楠木也。

  ○補天射日

  太平御覽載女媧氏煉石補天,后羿射畢十日,豈可信乎?余釋之曰:「煉石補天者,言燒石成灰,可補屋漏也。射畢十日者,言射的如日之圓,十日並中也。」山堂肆考又謂羿善射,河伯溺殺人,則射其左臂;風伯壞人屋舍,則射中其膝,有功於天下,皆不經之言。

  ○顏淑冉予

  漢石室畫像題字云:「顏淑獨處,飄風暴雨。婦人乞宿,升堂入戶。燃蒸自燭,懼見意疑。未明蒸盡,摍芒續之。」顏淑字叔子,事詳詩巷伯疏,與魯男子閉戶事異。又紹興府學中有一唐碑刻十哲贊,稱冉予字子我。案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云:「宰予字子我。」裴駰引鄭康成注曰:「魯人。」淮南子人間訓亦稱宰予,未聞其姓冉也。然自必有據。

  ○繖

  古有簦無繖,說文簦字注:「蓋也。」笠字注:「簦無柄也。」然則簦即今之繖也。晉書王雅傳:「雅遇雨,請以繖入。」此為繖字初見。又史記五帝本紀:「舜以兩笠自扞而下。」皇甫謐注云:「繖也。」崔豹古今注:「太公伐紂,遇雨,乃為曲蓋。」亦即繖也。故今吴人呼繖為持笠,蓋本此。又三國志:「忘其行軒。」疑亦是繖,今俗作傘,然唐碑吴嶽祠堂記已用之。

  ○扇

  或謂古人皆用團扇,今之摺扇是朝鮮、日本之制,有明中葉始行于中國也。案通鑑:「褚淵入朝,以腰扇障日。」胡三省注云:「腰扇,佩之于腰,今謂之摺疊扇。」則隋、唐時先有之矣。

  ○轉蓬

  漢書賈山傳:「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塚而託葬焉。」師古注云:「蓬顆,謂土塊。」張華博物志「徐人謂塵土曰蓬塊。」今吴人方言謂之蓬塵,即灰塵也。杭人方言又謂之蓬坺兒,坺亦塵也。如曹植詩:「轉蓬離本根,飄颻隨長風。何意回颷舉,吹我入雲中。」蕪城賦:「孤蓬自振,驚砂坐飛。」即莊子蓬之心,管子飛蓬之問,皆言塵土之義,未必是蓬草也。然古人亦有認作蓬草者,如司馬彪詩:「百草應節生,含氣有深淺。秋蓬獨何辜,飄搖隨風轉。」又唐人蔣防轉蓬賦:「凌寒後凋,雖有慚于松柏;近秋俱敗,亦無愧于蘭蓀。」觀此則知古人錯認之處不少。試思蓬草何物,豈能吹入雲中而隨風轉耶?此理之易明者也。

  ○宗譜

  唐尚氏族,貞觀初,有詔令天下貢氏族譜,奉敕旨第其甲乙,勒為成書,有譜者為望族,後世謂之譜學。此讀書人別是一種學問,又在詞章攷據舉業之外者也。如吾族錢氏有大宗譜,武肅王自敍云:「蓋聞古賢垂訓,先哲修身,莫大於上承祖禰之澤,下廣子孫之傳。是故堯、舜之理天下,其先則曰敦睦九族,然後平章百姓,協和萬邦。詩不云乎:『無念爾祖,聿修厥德。』是知為人子人臣之道,莫過於尊祖敬宗,揚名立身者也」云云。其所謂大宗譜者,以少典氏為第一世,黃帝為第二世。其略曰:錢氏之先,出於少典。初,少典氏為諸侯,八傳而生黃帝。譜宗黃帝,而追帝之所自出,故以少典為一世,黃帝為二世。黃帝生昌意,昌意生顓頊,顓頊生偁,偁生老童,老童生重黎,重黎生吴回,吴回生陸終,陸終生六子,曰樊,曰惠連,曰籛鏗,曰永言,曰安,曰季連。樊為昆吾氏,惠連為參胡氏,永言為鄧人,安為曹姓,季連為羋姓,而籛鏗即彭祖是也,商時為彭城伯,仕夏、商、周三代為國師,年七百九十七歲,四十九妻,五十四子。其第二十六子孚承其後,為周文王師,拜官錢府上士,因去籛之竹而為錢氏,此定姓之祖也。自此以下第七十一世而至武肅王。原原本本,一絲不亂。

  泳謂此譜,斷非武肅所作,尚是沿襲貞觀初所貢之氏族舊本。即他姓之譜,如此類者甚多,皆渺茫之言,不足信也。故顏師古極論之,謂「私譜之文,出于閭巷,家自為說,事非經典,苟引先賢妄相假託,無所取信,寧足據乎!」如歐陽氏譜秪序世系,自詢以下僅五世已閱三百年,自琮以下才百四十年,而業已十八世。據三十年為一世之說,何長短之不齊也。又蘇氏族譜引云:「唐神堯初,長史味道刺眉州,卒于官,一子留于眉,眉之有蘇氏自此始。」案神堯者,高祖謚也,而味道並非高祖時人。又載諱釿者為始祖,注云:「不仕,娶黃氏,享年若干,七月二十六日卒。」既不詳世次,又不著紀年,究竟在何年之七月二十六日,皆可笑。其自敍云:「蘇氏族譜,小宗之法也,凡天下之人皆得而用之,而未及大宗也。」其疎略如此,而亦謂之譜。至今人尚有歐譜、蘇譜之稱,皆以為典據,謬矣!

  宋狄青不認梁公為同族,世爭重其言,吴毅父駁之,謂其武臣少讀書,昧於譜牒,而疎于原本。若梁公之在唐,望雲思親,何其孝也;反周為唐,何其忠也。既忠且孝,青恐不能克肖前人耳,何云一時遭際,安敢自附前人邪!況狄之先,由周成王封少子於狄,因以為氏。青與梁公實係一派,惟世遠人亡,徙遷靡定,譜牒莫稽,舉原一本者而途人視之,又何怪焉。至今人家無譜牒可攷者,輒以狄青之言為證,亦不足以為典據也。

  惟吾錢氏一族,家家有譜,或此詳彼略,或彼詳此略,要其指歸,大約相同。自武肅王以下至泳凡三十世,獨忠懿王後一支最為繁多,以納土於宋,無有兵革,未嘗破家,故合族三千餘人,俱入汴京。至高宗南渡,仍回臨安,自此散居江、浙。故江、浙之錢氏視他省為尤盛。所以譜牒之傳,亦較別家為可信,無有渺茫之言,及歐、蘇、狄青之病也。然每見讀書人俱不留心,如嶼沙方伯之先出常熟千一公後名應龍者,字吟溪,係鹿園支,至方伯為三十一世,誤認奚浦支應隆公為祖,則忽長五世,為武肅王二十六世孫矣。又黼堂少宰為文僖公第十子景略公後,實三十世,而行狀以為武肅三十三世孫,亦失攷之甚。更有奇者,竹汀宮詹博雅嗜古,著作如山,為當代之通儒,而不及譜牒一字。余嘗親問之,曰:「無稽矣。」後見虞山世譜,知宮詹亦出自常熟千一公後,有諱浦者,遷嘉定,是即宮詹之所祖也。

  ○墓碑

  墓之有碑,始自秦、漢。碑上有穿,蓋下葬具,並無字也。其後有以墓中人姓名官爵,及功德行事刻石者,西京雜記載杜子夏葬長安,臨終作文,命刻石埋墓。此墓志之所由始也。至東漢漸多,有碑,有誄,有表,有銘,有頌。然惟重所葬之人,欲其不朽,刻之金石,死有令名也。故凡撰文書碑姓名俱不著,所列者如門生故吏,皆刻於碑陰,或別碑,漢碑中如此例者不一而足。自此以後,諛墓之文日起,至隋、唐間乃大盛,則不重所葬之人,而重撰文之人矣。宋、元以來,并不重撰文之人,而重書碑之人矣。如墓碑之文曰:君諱某字某,其先為某之苗裔,並將其生平政事文章略著於碑,然後以某年月日葬某,最後係之以銘文云云。此墓碑之定體也,唐人撰文皆如此。至韓昌黎碑誌之文,猶不失古法,惟考功員外盧君墓銘、襄陽盧丞墓志、貞曜先生墓志三篇,稍異舊例,先將交情家世敍述,或代他人口氣求銘,然後叙到本人,是昌黎作文時偶然變體。而宋、元、明人不察,遂仿之以為例,竟有敍述生平交情之深,往來酬酢之密,娓娓千餘言,而未及本人姓名家世一字者。甚至有但述己之困苦顛連,勞騷抑鬱,而借題為發揮者,豈可謂之墓文耶?吾見此等文屬辭雖妙,實乖體例。大凡孝子慈孫欲彰其先世名德,故卑禮厚幣,以求名公鉅卿之作,乃得此種文,何必求耶?更可笑者,昌黎文集中每有以某年月日葬某鄉某原字樣,此是門人輩編輯時據藳本鈔錄,未暇詳考耳。而後之人習焉不察,以為昌黎曾有此例,刻之文集中,而其子孫竟即以原藳上石者,實是癡兒說夢矣。

  ○四金剛

  今寺院門首必設四金剛,即佛家所謂四大天王也。溯其所由,乃唐代宗時西蕃寇西涼,詔不空和尚入誦仁王密語,神兵見於殿庭。西涼累奏東北雲霧中見神兵鼓噪,蕃部有金色鼠皆咋絕弓絃,而城■〈土幻〉忽幻光明,有四天王怒睨蕃帥,蕃帥大奔。由是敕諸寺院皆置四天王像,此其始也。

  ○盂蘭盆會

  舊唐書王縉傳載代宗奉佛縉為宰相,嘗七月望日於內道場造盂蘭盆,飾以金翠,所費百萬。又設高祖以下七聖神座,備幡節龍傘衣裳之制,各書尊號于幡上以識之,舁出內陳于寺觀。是日排儀仗,百寮序立于光順門以俟之,幡花鼓舞,迎呼道路,歲以為常。今盂蘭盆會之始也。

  ○宋儒

  六經孔、孟之言,以覈四子書注,皆不合,其言心、言理、言性、言道,皆與六經孔、孟之言大異。六經言理在於物,而宋儒謂理具於心,謂性即理。六經言道即陰陽,而宋儒言陰陽非道,有理以生陰陽,乃謂之道。戴東原先生作原善三篇及孟子字義疏證諸書,專辯宋儒之失,亦不得已也。

  蕭山毛西河善詆宋儒,人所共知。同時常熟又有劉光被者,亦最喜議論宋儒。嘗曰:「朱晦庵性不近詩而強注詩,此毛詩集傳所以無用也。」又曰:「一部春秋本明白顯暢,為胡安國弄得七曲八曲。」其言類如此。西河同鄉有韓太青者,著有說經二十卷,為西河作解紛,皆平允之論。

  ○時藝

  袁簡齋先生嘗言虞、夏、商、周以來即有詩文,詩當始于三百篇,一變而為騷賦,再變而為五七言古,三變而為五七言律,詩之餘變為詞,詞之餘又變為曲,詩至曲不復能再變矣。文當始于尚書,一變而為左、國,再變而為秦、漢,三變而為六朝駢體,以至唐、宋八家,八家之文,又變而為時藝文,至時藝亦不復能再變矣。嘗見梨園子弟目不識丁,一上戲場便能知宮商節奏,為忠,為孝,為奸,為佞,宛對古人,為一時之名伶也。其論時藝雖刻薄,然卻是有理。余嘗有言:「虛無之道一出,不知收束天下多少英雄。時藝之法一行,不知敗壞天下多少士習。」

  董思白云:「凡作時文,原是虛架子,如棚中傀儡,抽牽由人,無一定也。」余在汴梁識海州凌仲子進士,仲子自言嘗從江都黃文暘學為時藝,乃盡閱有明之文,洞徹底蘊,每語人曰:「時藝如詞曲,無一定資格,今人輒刺刺言時文者,終于此道未深。」與思翁之言相合。

  ○題目

  余嘗論考試寫題目低兩格,寫文則頂格,皆習焉不察。題目是聖賢經傳,時文乃發明聖賢精義者,何以反高兩格?試看十三經注疏,豈有注高于經,疏高于注耶?即廿一史本紀、列傳、志、表題目,亦無有低兩格者。不知當時何人定此式樣。

  ○紙錢

  紙錢之名,始見於新唐書王嶼傳。蓋漢以來,葬者皆有瘞錢,後里俗稍以紙剪錢為鬼事。開元二十六年,嶼為祠祭使,始用之以禳祓祭祀。然古人有用有不用者,范傳正謂顏魯公、張司業家祭不用紙錢,宋錢若水不燒楮鏹,邵康節祭祀必用紙錢。有明以來,又易紙錠、大小元寶,黃白參半,與紙錢並用。近人又作紙洋錢,鄉城俱有之,真可笑也。

  ○七七

  喪家七七之期,見於北史、魏書、北齊書及韓琦君臣相遇傳。又顧亭林日知錄、徐復祚村老委談、郎瑛七修類藳皆載之。要皆佛氏之說,無足深考。惟臨淮新語謂始死七日,冀其一陽來復也。祭於來復之期,即古者招魂之義,以生者之精神,召死者之靈爽,至七七四十九日不復,則不復矣,生者亦無可如何也。此說最通。

  ●叢話四 水學救荒附

  總論

  太湖

  三江

  來源

  枝河

  水利

  水害

  建閘

  圍田

  濬池

  專官

  協濟

  救荒附

  ○總論

  嘗論天下之水,自淮而北,由九河入海,書所謂「同為逆河,入于海」者是也。自淮而南,由三江入海,書所謂「三江既入,震澤底定」是也。今九河既塞,故燕、趙之間多霖潦,三江既塞,故三吴之間多水患。

  江南治江,淮北治河,同一治也,而迥然不侔。黃河之水,遷徙不常,順逆乍改,其患在決。雖竭人功,而天司其命。江南之水,紆迴百折,趨納有準,其患在塞。雖仰天貺,而人職其功。

  大都論水于江北其利在漕,論水于江南其利在田。江北懼水,黃河之徙,江南病水,太湖之溢。以治河之法治江,恐未必有濟,以治河之費治江,則事半而功倍矣。

  三吴,澤國也,萬水所歸,東環滄海,西臨具區,南抵錢塘,北枕揚子。其中瀦蓄者,則有龐山、陽城、沙河、昆城諸水,宣洩者,則有吴淞、劉河、白茅、七浦諸水,縱橫聯絡,如人之一身,血脈流通,經絡貫串。蓋血脈不和則病,經絡不舒則困,然一人得病,無傷于天地之和,一方得病,實有關于萬民之命。

  昔人于溧陽之上嘗為堰壩,以遏其衝,于常州則穿港瀆,以分其勢,于蘇州則開江湖以導其流,並疏塘浦以通其脈,又備規制以善其後。惟是上源之來者不衰,下流之去者日滯,潮汐往來,易于淤塞。故唐末五代有撩淺夫、開江卒,以時濬治,水不為害,而民常豐足。

  治水之大要惟二道,曰蓄曰洩而已。蓄以備旱,洩以防潦,旱則資蓄以灌溉,水則資洩以疏通。

  宋政和間趙霖體究治水之法有三,一曰開治港浦,二曰置閘啟閉,三曰築圩裹田。隆興間李結又獻治田之法,一曰敦本,二曰協力,三曰因時。故郟亶言水利專于治田,單鍔言水利專于治水。要之治水即所以治田,治田即所以治水。總而言之似瀚漫而難行,柝而治之則簡約而易辦。高田之民自治高田,低田之民自治低田,高田則開濬池塘以蓄水,低田則挑築隄防以避水。池塘既深,隄防既成,而水利興矣。

  范文正公曰:「今之世有所興作,橫議先至。」至哉言乎!故水利之不興有六梗焉,大都為工費浩繁,庫無儲積,一時難于籌劃,則當事為之梗。享其利者而欲避其事,恐科派其膏腴之田而為累也,則官宦家與富豪者為之梗。或有惑于風水之說,某處不宜開,某處不宜塞,為文運之攸關,則科第家與諸生監為之梗。小民習懶性成,難與圖始,則刁頑為之梗。賣法者多,程功者少,則吏胥為之梗。甘苦之相畸,勞逸之相懸,張弛之相左,則怨咨者為之梗。此六梗者,水利之所以不興,而人心之所以未定也。

  宋有天下三百年,命官修治三吴水利者三十餘次。明有天下三百年,命官修治三吴水利者亦三十餘次。蓋開江治水,未免擾民,然正恐其擾民,故開江治水。

  夫天下事最誤于因循,而亦忌速成。如治水大事也,豈能限時日而奏功乎!大約一年二年而圍岸可成,三年四年而溝洫可深,五年六年而浦瀆可通,七年八年而三江可入,至于九年十年,則無不告厥成功矣。

  ○太湖

  太湖之為震澤、具區、笠澤、五湖,前人載之甚詳,可不具論。惟是襟帶三州,衆水所宅,東南之利害繫焉。其西北則自建康等處入溧陽,迤邐至長塘河,并鎮江、丹陽、金壇、茅山諸水,會于宜興、荊溪以入。其西南則自宣歙、天目諸山,由臨安、餘杭以及湖州之安吉、武康、長興、烏程,合苕、霅兩溪之水以入,匯為巨浸,分布諸河。一由吴江出長橋入吴淞,一由長洲出崑山入劉河,一由無錫出常熟入白茆,皆入于海。其底定也,則灌溉三吴之民田而享其利,其汎濫也,則浸淫三吴之民田而被其害。是以古人之治水也,疏其源,導其流,皆為民興利除害而已。

  徐貫曰:「太湖之水,上流不濬,無以開其源,下流不濬,無以導其歸。」洵至言也。今五堰既塞,廣通又廢,而吴江長橋一帶亦淤墊,幾成平陸。然上築周行以通行旅,下開堰洞以洩湍流,似可以為萬世之利矣。而不知湍流不暢則不達于枝河,枝河之水不達于三江,三江之水不達于大海。故遇旱則赤地千里,遇水則一望汪洋,而農田為之害。農田日害而下民窮蹙,下民窮蹙而賦無所出,皆聽命于天時,而實非也。

  或有問于余曰:「太湖之水,為長橋所塞,致三吴有漂沒之憂,何不去之,以復古之舊蹟乎?」曰:「不可也。從來治水治田,兩者相兼,舟行陸行,不能偏廢。且病積日久,難以施功。豈去一長橋,而遂能為三吴之利耶?只求斬其茭蘆,濬其淤積,相其地宜,順其水性,修其堰洞,通其湍流而已矣。」

  說者謂吴江未築長隄以前,吴中自來無水患。既築長隄以後,橫截湖流,不能宣洩,水患始于此矣。余曰不然,吴地襟江帶海,淤潮易積,雖不築隄,亦難治也。試看五代、宋、元以來,有營田軍、庸田使、農田水利使、都水營田使,以及都水監諸官,又有所謂撩淺夫、開江卒者,年治月修,故得豐稔。夫修治而不得其法,即為水患,況不修治耶?由此言之,太湖諸口,自宜常通,不宜略塞。水利之官,自宜特設,不宜兼領耳。

  ○三江

  三江之說,自昔互異。或以班固、韋昭、桑欽諸家為是,或以孔安國、郭璞、張守節、程大昌為是。余以為俱可弗論,總之以導江入海為第一義,俾有蓄洩以溉三吴之民田為第二義。蓋古之治,治水也,今之治,治田也。時代既移,滄桑莫定,雖考訂精詳,尋其故道,豈再能復禹之舊蹟乎?但以目前而論,震澤之下可通入海者,惟吴淞、劉河、白茅為最利,即今日之三江也。

  王同祖曰:「三江通,則太湖諸水不為害,蘇、松、常、鎮、杭、嘉、湖七府皆安,而民被其利。三江不通,則太湖東注,汎濫為災,三吴先受其害矣。」故東南治水,三吴為急。

  自禹導三江之後,歷周、秦、漢、魏、晉、唐,不言三吴有水患,而水患之來却有故焉。一塞于東江,再塞于長橋,水已失其宅矣。後之人但知開濬三江之為利,而不知屢開屢塞之為害也。今之治水者,莫若因其勢之便而導之,如近三泖者者使入黃浦,近沙河者使入婁江,近昆城者使入白茅是也。

  大凡治事必需通觀全局,不可執一而論。昔人有專濬吴淞而舍劉河、白茅者,亦有專治劉河而舍吴淞、白茅者,是未察三吴水勢也。蓋浙西諸州,惟三吴為卑下,數州之水,惟太湖能瀦蓄。三吴與太湖相聯絡,一經霖潦,有不先成巨浸乎?且太湖自西南而趨東北,故必使吴淞入海,以分東南之勢,又必使劉河、白茆皆入揚子江,以分東北之勢。使三江可并為一,則大禹先并之矣,何曰「三江既入,震澤底定」也,後之人有能翻大禹之舊案乎!

  昔人有以錢塘、揚子、吴淞為三江者,謂杭州築長林堰,而太湖東南之水不得入于錢塘;自常州築五堰,而太湖西北之水不得入于揚子;獨吴淞一江當太湖下流,洩三州之水以注海。此又一說也。

  治三江者,自當以吴淞為急,劉河、白茅為次。三吴諸水,衆流所歸,總匯于太湖。而吴淞當太湖之衝,使先洩上流,其勢然也。假使嘉慶二十四年不開吴淞,則癸未年之水,汎溢于三吴之間,民皆魚鼈矣,可不危哉!

  ○來源

  三吴水源,天目為大,其水東出臨安,汎溢而為苕、霅,入于具區。又自天目東南出杭州天竺諸山,匯而為西湖,一由昭慶寺前流入松木場為下河,一由湧金水門入城為濠,分布諸河,至得勝諸壩為上河,以灌海寧之田。如西湖水溢,則由諸壩流入下河,合于餘杭塘河。一遇霖潦,則從石門、桐鄉、嘉興、松江以入吴淞、黃浦諸港,則下流先為浸溢,太湖之水相與抗衡,反無歸縮之路矣。

  溧陽之上有五堰,古來治水者,所以節宣歙、金陵、九陽江諸水,由分水、銀林二堰,直趨太平之蕪湖,以入大江。其後以商人由宣歙販運木簰東入兩浙,以五堰為艱阻,因紿官司廢去五堰,則諸水皆入于荊溪,而匯于震澤。

  廣通壩者,實與五堰相表裏,所以障宣歙、廣德、金陵諸水,使之不入太湖也。明永樂元年,成祖遷都于燕京,蘇州民吴相伍以水為下流患,引宋單鍔書上奏,改築土壩,設官吏僉同溧陽、溧水兩縣,民夫四十名守壩,使宣歙諸水不入震澤。正統二年,周文襄又為重修,增高土石,奉有欽降版榜,如有漏洩水利,淹沒蘇、松田禾者,壩官吏皆斬,夫鄰充軍,如此其重也。今之議論三江,輒從下流開濬,而無有言及五堰、廣通壩者。是東坡所謂知其一不知其二也。

  太湖諸水於上流既有五堰,又有宜興、荊溪、陽湖之百瀆,烏程、長興之七十二漊矣。下流則又有無錫之二十一港,而獨山門、吴塘門為之大,長洲之六港,而沙墩、金市為之大,吴縣之九港,而銅坑、胥口為之大,吴江、震澤之七十二港,而長橋為之大。皆所以通經遞脈,以殺其奔衝之勢,而為太湖分洩者也。今大半湮塞,難于復舊。而民之利其業者,又憚于疏濬,以積其弊,日復日深。故郟亶曰:「譬諸一人之身,五堰為首,荊溪為咽喉,百瀆為心,震澤為腹,旁通震澤枝河則為脈絡衆竅,而吴江為足。」今廢五堰,使宣歙諸水不入于蕪湖,反東注震澤,而長橋又阻之,使太湖之水積而不洩。是猶桎其手,縛其足,塞其衆竅,以水沃其口,沃之而不已,必腹滿而氣絕矣。

  近世言東南水利者,輒引尚書「三江既入,震澤底定」二語,以開濬三江為首務。然既知太湖之水有去處,而不知太湖之水從何處來耶?上古地廣人稀,以治水為急。今則賦繁財重,以治田為急。若不量其遠近,視其高下,察其淺深,與夫水源之來歷,而欲興水利,亦難矣哉!

  ○枝河

  三江為榦河,諸浦為枝河。榦河則用孟子之水利,濬河導海是也。枝河則用孔子之水利,盡力溝洫是也。

  既知太湖之來源矣,則太湖諸水從何處去乎?曰枝河也。既知三江之入海矣,則三江諸水從何處來乎?曰枝河也。故治水者,榦河既深,而枝河亦自要緊。凡民田落在官塘者,不過百分中之一分,其田多在腹內,其利多在枝河。譬如花果樹,百千枝榦,皆附一本而生,開花結實者,則從枝榦而發。若僅治榦河,不治枝河,徒費財力無益也。

  大凡濬治水利者,往往于大工告成之後,力疲心懈,不復議及善後經久之計,每置枝河于不問,輒曰且俟異日,而不知前功盡棄矣。必使各枝河得利業戶照田論工,先後並舉,各治己田,水遠路遙,一時尚難周遍,況漠然置之哉!濬榦河時,凡榦河諸水,悉決諸枝河,而後大工可就。濬枝河時,凡枝河之水,悉歸諸榦河,而後小工易成。此不易之論也。

  ○水利

  郟亶有言:天下之利,莫重于三吴。三吴之利,莫重于水田。蓋江南之田,古為下下,今為上上者何也?有太湖之蓄洩,江海之利便也。故大江南北,財賦所出,全資乎水利。

  三吴地勢,湖高于田,田又高于江海。水少則引湖水以溉田,水多則洩田水繇江以入海。瀦水洩水,兩得其宜。故鮮水旱之憂,皆膏腴之地。今以蘇、松、常、鎮、杭、嘉、湖、太倉推之,約其土地無有一省之多,而計其賦稅,實當天下之半,是以七郡一州之賦稅為國家之根本也。

  凌雲翼曰:東南水利,猶人身之血脈也。東南財賦,猶人身之脂膏也。善養生者,必使百節不滯,而後肢體豐腴,元氣自足。蓋財賦俱出農田,農田資乎水利。故水利不修,則田疇不治;田疇不治,則五穀不登;五穀不登,而國用不足矣。欲求水利,先除水害。蓋水之害在泛溢,此水年之所以不洩而為田害也。水之利在渟泓,此旱年之所資灌溉而為田利也。以治田之法治水,則水利興;以治水之法治田,則田自稔。故曰善治農田者,必資乎水利;善治水利者,必遡其源流。

  天下事有利于民者,則當厚其本,深其源。有害于民者,則當拔其本,塞其源。況水之利,尤當深探其本,而窮究其源者也。

  古聖人盡力溝洫,非止為治田之計,正欲就其順下之性,引而導之,入于江,入于海,俾無阻滯,旱澇皆宜。國計民生,即賴于是。國計者何?賦稅是也。民生者何?力田是也。

  王叔杲曰:國家之視江南,猶富室之視腴產,不可使農田一日不加勤恤也。使患至而賑撫之,一出一入,其費增倍。與其修治于已患,不若預防于未來;與其驟興于一時,以多兩倍之費,不若施工于平日,以成十倍之功。

  吴中水利,固惟濬枝河為要務,築圩岸為急需。究其本源,則枝河淤塞者,由圩岸坍塌。圩岸坍塌者,由人力怠惰。余以為開渠者,土無堆積,而即為圩岸。築隄者,無從取土,而即以開渠。二者相兼,其功百倍。蓋開得河深,灌溉自利,築得隄高,泛溢無虞也。故郟亶曰:「取塘浦之土以為隄岸,使塘浦闊深,而隄岸高厚。塘浦闊深,則水通流而不能為田之害。隄岸高厚,則田自固而不至使水衝決,勢必趨于江與海也。如此則高低皆利,而無水旱之憂矣。」

  五代錢氏不廢漢、唐治水之法,自今之嘉興、松江沿海,而東至于太倉、常熟、江陰、武進,凡一河一浦,皆有堰閘,使蓄洩以時,旱潦無患,而田自利。其時歲豐人樂,每米一石錢五十文。范文正守三吴,大興水利,斗米十錢。至南宋,農政不修,水利不舉,三吴之田,日漸隳壞,則石米一貫矣。以此推之,興水利則如此,不興水利則如彼。

  酈道元曰:「東南地卑,萬流所凑,而常熟之地,在三吴尤為卑下。」何也?上流則太湖東洩之水,由吴江經郡城,合元和塘諸流,會于常熟;下流則太湖北洩之水,由無錫而東,合宛山、鵞湖、華蕩諸流,亦會于常熟。在漢、唐時,本有三十二浦以洩諸水,旱則資潮汐以灌田,澇則分諸浦以入海,田常豐熟,而民力有餘,故謂之「常熟」。每年賦稅,甲于三吴。今則不然,白茅、七鴉諸浦已廢矣,而獨留福山港一線之道,亦淤塞僅通舟楫,欲其常熟得乎!此所謂知其末,不知其本矣。

  國家修治黃河,費無所惜,修治運河,費無所惜者,為轉漕故也。漕從何來乎?江、浙之賦為重也。江、浙之賦何憂乎?曰水利之道不興也。

  許光凝曰:開一江,有一江之利,濬一浦,有一浦之利。考之前古,有置閘之啟閉,有圍田之厲禁,有濬川之舟楫,有水課之殿最,所以為三吴之利者甚備,濟旱如救焚,防潦如拯溺。故曰欲享其利,不得不除其害也。

  ○水害

  王政所重,莫先民食,而食出于農,農資于水。水得其用,可以挽凶而為豐,化瘠以為沃,利莫大焉。水不得其用,可以反豐而致凶,化沃以為瘠,害莫甚焉。

  三吴水利,固在太湖,三吴水患,亦在太湖,所謂有大利必有大害也。昔錢公輔守金陵,常究五堰之利,而不知五堰以東之害,所謂知其利不知其害也。又謂三江通,則三吴均受其利,三江不通,則三吴均受其害。今地方縣令,但知奉檄追徵,痛恨小民之逋負,而不知逋負之所由。大吏監司,但知謹守前規,痛惜東南之凋弊,而不知凋弊之所至。

  禾生于水,溺之則死,禾資于水,養之則熟。三吴之間,低田多而高田少,故水平則為利,水溢則為害。

  古人治水之道,必觀其源,溯其委,上築五堰以節其流,而使發源之水西出于蕪湖;下疏三江以殺其勢,而使諸瀆之水東入于滄海。後世五堰既開,則來者愈迅,湖隄既障,則去者復緩。由是三江之水,上不受湖流之衝,而下有潮沙之湧,其不為三吴之害者幾稀矣。

  或謂自海塘南障,三江北折,而太湖之尾閭已失其勢矣。或又謂太湖洩水第一要處全在吴江之長橋,自宋時築隄駕橋,元時又易以石,雖留堰洞以洩水勢,而咽喉已塞,積淤漸高,使上流阻遏,下流散緩,而吴淞日壞者,石隄之害也。

  昔人論吴江東通青龍江,由青龍入海之處,因監司相視,恐走漏商稅,遂塞此江。夫商稅利國無幾,而湮塞湍流,其害莫大。

  農人之利于湖也,始則張捕魚蝦,決破隄岸,而取魚蝦之利。繼則遍放茭蘆,以引沙土,而享茭蘆之利。既而沙土漸積,乃挑築成田,而享稼穡之利。既而衣食豐足,造為房屋,而享安居之利。既而築土為墳,植以松楸,而享風水之利。湖之淤塞,浦之不通,皆由于此。一旦治水,而欲正本清源,復其故道,怨者必多,未為民便也。或曰:「興舉水利,正所以便民也。譬諸惡人不懲治,病者無醫藥,恐歲月寢久,日漸填塞,使水無所洩,旱無所溉,農民艱困,賦稅無由,為三吴之大害,當何如耶?」余則曰:「方將興利以惠民,何忍擾民以增害。然單鍔有言:『上流峻急,則下水泥沙自然嚙去。』今能以太湖之水,通洩三江之口不淤,則向之豪民占而為田、為屋、為墳墓者,可十坍其五六。此不待懲而自治,不待醫而自藥矣。」

  三吴之民,但知水旱之為害,而不知人事之不修。遂謂湖之淺深,江之通塞,無關緊要,而一經水旱,事窮勢迫,搶地呼天而莫之應,是誰之過歟?今太湖、百瀆、七十二漊皆湮沒矣,枝河枝港半成茭蘆矣,白茅、劉河、七浦皆為平陸矣。吴淞雖開,水流不暢,以浩渺無涯之水,決他何處去耶?嗚呼!旱年則水無自蓄,水年則水無自洩,三吴水旱之憂,恐自此始矣。

  水之為利甚廣,而害亦甚廣。蓋治之則為利,不治則為害也。所謂害者,害民田也。民田一害,則民食何由而生?賦稅何由而出?餓死者有之,鬻兒女者有之,迫而為盜賊者有之。至如去年之水,田禾既湮沒矣,民舍亦漂流矣,而城郭之坍塌,墳墓之衝決,桑麻之枯萎,花豆之不登,至于流離載道,民不聊生,反勞聖躬之籌畫,不惜數十萬帑藏,以加惠元元。水之為害至于此耶。故曰治之則為利,不治則為害。

  ○建閘

  范文正公曰:「三吴水利,修圍、濬河、置閘,三者缺一不可。」余以為三江既濬,建閘為急。何也?蓋水利之盈虛,全在乎節宣。今諸江入海之處,岡身既高,而又有潮汐往來,一日夜凡兩至。前人謂兩潮積淤,厚如一錢,則一年已厚一二尺矣,十年而一二丈矣。故沿海通潮港浦,歷代設官置閘,使江無淤澱,湖無汎溢,前人咸謂便利。惟元至順中有廢閘之議。閘者,押也,視水之盈縮所以押之以節宣也。潮來則閉閘以澄江,潮去則開閘以洩水。其潮汐不及之水,又築隄岸而穿為斗門,蓄洩啟閉法亦如之,安有不便乎。

  古人治閘,自嘉興、松江而東至于海,遵海而北至于揚子,沿江而西至于潤州。一江一浦,大者閘,小者堰,所以外控海潮,而內防旱潦也。今惟于初開之時,務深而不務闊,且有石閘以衞之。既開之後,務通而不務塞,再設撩淺以導之,然後可圖永利。

  或謂設閘之道有數善焉,如平時潮來則扃之,以禦其泥沙,潮去則開之,以刷其淤積。若歲旱則閉而不啟,以蓄其流,以資灌溉。歲澇則啟而不閉,以導其水,以免停泓。且沿江設險,私販難以度越,因閘設官,盜賊易于斂蹟。嚴啟閉之規,添疏導之卒,庶幾乎可也。

  前人常議及潮汐易淤海口,於治河時開至盡頭處,留一壩不開,以斷海口,既無退潮留泥之患,又省防鹽防盜之虞。若逢水災洶湧,請牌開壩,舉鍤如雲,半日可通,水洩復塞。此亦一法也。

  ○圍田

  古人治低田之法,必先治塘浦,即取塘浦之土以為隄岸。塘浦既深,則水流易暢,隄岸既高,則低田不湮,雖大水之年,水流激湍無虞矣。若但知治水,而不知治田,則所開之地,不過積土于兩岸之側,一經霖雨蕩滌,復入塘浦,不二三年,淤塞如舊,全功皆棄。今徒陽運河可鑒也。

  范文正公常言江南圍田,每方數里內有河渠,外有門閘,旱則啟之,潦則閉之,旱潦不及,為農之利。故治水必先治田,治田必先治岸。蓋水道為農田之命脈,低田以圍岸為存亡,今門閘不可復矣,而修築隄岸堰壩之策,獨不可行耶?

  高田之浦港常通,則無暵旱之虞,低田之隄防常固,則無水潦之患。夫人而知之矣,其所以不力者,亦有故焉。或因田主但知收租,而不修隄岸,或因佃戶利于易田,而致湮塞,或因一圩雖完全,而同圩有貧富之不等,有公私之相吝,而一人為之阻隔,以致因循誤事。夫愚民豈知後日之利益哉,但厭目前之畚臿耳。人心之不齊,皆以此也。

  三吴之田最低下,衆水所歸,為民利,亦為民害。大約畏澇者十之七八,畏旱者十之二三,不築隄岸不可也。既築隄岸矣,而無楊柳以植之,茭蘆以衞之,風雨之衝,牛羊之踐,不及數年,又復如故。而欲田之稔,歲之豐,豈可得乎?

  老農有云:「種田先做岸,種地先做溝。」蓋高鄉不稔,無溝故也;低鄉不稔,無岸故也。是池塘為高鄉之急務,大約有田百畝,必闢十畝之塘,以蓄水而防旱。隄岸為低鄉之急務,大約有田百畝,必築三尺之圩,以洩水而防潦。夫圩者,圍也,內以圍田,外以圍水也。

  增築隄岸,亦有法焉。必今年築若干,高取葭菼以蔽之。明年增若干,高插水楊以護之。後年增若干,高取■〈南〉泥以益之。三年之後,草木根深,隄岸堅固矣。

  或謂每歲農隙,令民各出其力以治圩岸,圩岸高則田自固,雖有霖潦,不足畏也。或于田旁近地,取其圩塞河道之土以築之,或■〈南〉河底之泥以益之。如最低之田,無從取土,則在田中開一塘,挑泥增岸。蓋農人每以糞壤為肥禾之用,一年高一年,仍取田土以實之,並無妨于田也。

  宋轉運使王純臣常建議請蘇、湖、常、秀卑下之田,修作田塍,位位相接,以防水旱,以禦風濤。水漲則專增其裏,水涸則兼築其外,遇旱年則車水以入,遇水年則戽水以出,高低之田皆熟矣。

  ○濬池

  昔人治高田之法,凡陂塘池堰,可以瀦蓄以備暵旱,可以宣洩以防霖潦者,皆所以治田者也。蓋高田去河遼遠,無水可溉者,則必有陂塘池堰。土人謂之藏浜,所以藏水也。又謂之上浜,言高于通河也。其年雨暘時若,則無資于上浜;或雨水霖潦,亦無妨于田土。一遇乾旱之年,苗禾立槁,人心皇皇,則滴水如珠,全藉接濟。使轉凶而為豐者,上浜之力也。

  三吴之田,雖有荒熟貴賤之不同,大都低鄉病澇,高鄉病旱。然自古言水利者,往往詳于治水,而略于治旱。蓋低鄉田圩不修,水固不能自避;高鄉池塘不濬,水亦安能逆上哉!故梁寅鑿池論曰:「嘗觀■〈亩犬〉畝之間,有田十畝而廢一畝以為池,則九畝可以資灌溉,常豐稔矣。」民非不知此也,蓋以膏腴之壤,人人所惜,孰能以一畝之田為九畝之利乎?今高區皆有陂有塘有池有堰,而民不知濬深以蓄水,一遇亢旱,束手無策,坐看苗槁,有哭于野者,有歎于路者,有流離四方者。惜小費而失大利,亦愚矣哉!

  上浜一濬,為利無窮。旱年蓄水以資灌溉,水年藏水以備不虞,深者養魚為利,淺者種荷為利。其地瘠者,每年以■〈南〉泥取污,即為肥田之利。其與通河較遠者,每日汲水浣紗,兼為飲食之利。今常、鎮各州縣,大半高區,農民不但不濬,而反皆填塞,或築為道路,或廓其田疇,有誰禁之哉?棄天之時,失地之利,罪莫大焉。無怪乎低田常熟,而高田常荒也。

  ○專官

  王叔杲曰:「水利有專官,至急之務也。」以田疇之廣衍,民力之勤惰,不可無專官以督率之也。夫州縣之長,既苦于政務之繁,而遑計其農政之瑣,身坐堂皇,目周四境,雖神禹不能也。若非有專官之治,帶同丞貳,巡行阡陌,浮泛江湖,問農民之疾苦,察田蕩之利弊,量河渠之大小,定土方之深闊,料灘岸之遠近,為夫役之多寡,時當農忙則勉民以勤儉,時當農隙則督民以疏濬。不特此也,窮鄉僻壤,去城遼遠,民有善惡,事有輕重,豈無冤抑,豈無控訴者。使有專官以協理之,則訟自鮮,水自治,利自益,而民自安矣。

  治三吴之水有六策焉,一曰開洩水之川,二曰浚容水之湖,三曰殺上流之勢,四曰決下流之壑,五曰挑潮漲之沙,六曰立治田之規,而又請專官以督之,庶幾乎可也。若以三吴之利而責于三吴之民,譬諸一國之事責辦于一家,以百人之負,而責荷于一人,勢有所不能也。

  張內蘊曰:「治水者,天下之大事也。而足國裕民,天下之大功也。任天下之大事,以成天下之大功,非有天下之大智秉匡時之大忠者,其孰能與于此?」

  或曰:「小民力田為生,固所自盡,添設專官,徒以增擾。」或又曰:「今各府州縣,未嘗不設水利之官,而卒未見有裨于農事也。」如低鄉畏潦,則急于築岸;高鄉畏旱,則急于濬池。某處病于淤塞,某處應增泥土,至近湖之濱,坍漲不一,坍則速為開除糧稅,俾小民免虛賠之累;漲則速為照丈陞科,俾奸豪銷專利之謀。今官水利者,有知之乎?

  吴韶曰:「今府州縣水利官,皆四海九州之人,驟官臨蒞,莫識水土之性,種植之宜。不數年間,即陞調去。有秩滿而不知湖浦之通塞,不分五穀之貴賤者,比比是也。不若分隸于近衞之官軍,則土著之人,功緒易施,而水易治。」

  徐桓曰:「專官非難,得人為難;修舉非難,經費為難。」蓋專官之要,雖在于得人,而修舉之宜,惟先于足用。人不得,所設皆具官也;用不足,所議皆空談也。故治水之道,得人最難。即得人矣,亦需通達古今,熟識時務。凡地形高下之宜,水勢通塞之便,疏瀹決排之方,大小緩急之序,夫田力役之規,官帑出納之要,經營度量之法,催督考驗之術,了然胸中,方能任以大事,非僅精明強幹、清廉自持者所能施功也。

  或議治水之道,當以豐穰之年為始,俾人民樂輸,工料易辦,備預不虞,策之上者。此言是也。然余以為譬如治病,今人尚有無力就醫而聽之呻唫者,豈有病未至而先服藥者乎?病既至矣,初則擇醫甚難,繼則服藥無效,或調理之不得其宜,反至增重,吾見病未去而人已憊矣,故曰得人最難。

  治水之法,既不可執一泥于掌故,亦不可妄意輕信人言。蓋地有高低,流有緩急,瀦有淺深,勢有曲直,非相度不得其情,非咨詢不窮其致。是以必得躬歷山川,親勞胼胝。昔海忠介治河,布袍緩帶,冒雨衝風,往來於荒村野水之間,親給錢糧,不扣一釐,而隨官人役,亦未嘗橫索一錢,必如是而後事可舉也。如好逸而惡勞,計利而忘義,遠嫌而避怨,則事不舉而水利不興矣。

  金藻曰:「治三吴之水有六事焉,曰探本源也,順形勢也,正綱領也,循次序也,均財力也,勤省視也。五者既行,而不省視,則不及十年,又復廢弛。故專官尤為所急。」

  又曰:「欲水患消除,必專任大臣,而輔之以所屬;責成于守令,而催辦于糧里。不宜他官分督,而有失厚利。某處係上游水匯,某處係下流支港,應分某水以殺其勢,應濶某岸以緩其衝,應濬某河以會其流,某處壩閘宜修,某處塘堰宜築,應復舊,應新開,非專官而能之乎?」

  所謂勤省視者,官廉能矣。或惰于省視,與無廉能同。既省視矣,而無賞罸,與不省視同。既賞罸矣,而不能繼,與不賞罸同也。

  一圖之省視,責在里長。一區之省視,責在縣丞。一縣之省視,責在邑令。一府之省視,責在太守。提七郡之綱領,而以水功分數為殿最者,大臣也。參贊于上,綱紀乎下者,大臣之佐也。如能行之,而水利不興,農田不熟者,吾未之信也。

  ○協濟

  東南水利為國家至切至急至重之務,工繁費鉅,而必資帑藏以行之,非下民之所能辦。然為民者,亦當思所以協濟國家之要務,而後可以告厥成功。如帑藏之外,或動支衙門之閒欵,或量罰有罪之豪右,或激勸仗義之巨室,或舉賢才,或起廢員,或收投效,計工籌費,相為表裏。蓋費足則工舉,工舉而水利興焉。

  小民難于慮始,可與樂成。如官帑先行,則協濟自至。若徒以空文催督,彼亦以空文謾應,雖有興修之虛名,終鮮興修之實效。故設處錢糧為第一著。

  庫無盈餘,似以濬築為緩事。然水利為民生之本,鄉閭之休戚賴焉,國賦之盈縮系焉,協濟之功,尤不容已。

  大凡運河官瀆、通江大湖,以及閘壩陂堰、蓄洩利民者,其施工自在有司。凡府州縣城內外濠河浜港可通舟楫者,其施工則在本城富家舖戶。凡府州縣地方與官河稍遠處,有通河支港及蓄水圍圩可資農田者,其施工則在近處居民。凡江南、江北有通海道藉以運鹽者,其施工又在鹽商矣。此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國家承平將二百年,生齒日繁,太倉無三年之蓄,所藉七省漕運。是以設官分職,從事淮、黃。惟河身日高,河岸日加,設有衝決,運船阻塞,此最危之事。往者封疆大吏,嘗議及海運一事,卒不果行,何也?朝廷不忍使民以蹈海,有司不敢保漕以無事。即運官、運丁、水手人等,生平未嘗出海,亦何能挺而走險以濟事耶?此斷斷不能行也。今查上海、乍浦各口,有善走關東、山東海船五千餘隻,每船可載二三千石不等。其船戶俱土著之人,身家殷實,有數十萬之富者。每年載豆往來,若履平地。常時放空北去,而必以泥土磚石以壓之,及裝豆回南,亦無貨不帶。一年之中,有往回四五次者。是海船去空而回重,較運船去重而回空,正相反也。盍請有司上奏,先以減一存造之糧,乘其放空北去之時,試行有效,遞年增加,送往天津交卸。以江浙、江西、湖廣全漕受載牽算,每船運以千石,處之豫如也。其法只求地方官先選殷實船戶,花名注冊,取其連鐶保結,方許出運。如果踴躍從事,運載功多,則賞之以幣帛,加之以銜名,船戶無不樂從者。況近年海道清平,百無一失,因風乘便,不勞人力,而所費無多。既省朝廷治河治漕之帑,又省州縣陋規幫費之煩。自此太倉日積,國課日盈,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水陸官兵,原所以衞民者也。每年坐食銀糧以億萬計,可派在城在鄉以佐開濬之用。古人有寓兵于農者,今則寓兵于治水,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相傳宋時修治東南水利,輒下空名度牒二千道,給與承德郎、將仕郎等官告身。或仿其法而行之,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謹查康熙十七年戊午,有旨令該各直省童生每名捐銀一百兩,准予入泮,一科一歲,後不為例。其歲科兩試之原額,仍照舊辦理,其法良善。蓋秀才無額,不礙仕途,一也。隨處捐納,國帑豐盈,二也。所取甚廉,不傷百姓,三也。不開倖進,多造人才,四也。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水利之興,莫急于財力。而財力亦出于民間,非照田科派之謂也。蓋高田無變更,而湖田有坍漲,亦有挑土塞河以寬廣其田者。今三吴之間,不下數十萬頃,其利倍于常田。大約仕宦富豪所得者十之七八,平民所得者十之二三。雖有陞科,不及其半。以姑息之小恩,忘浩博之大利。苟能排定字圩,挨邱編號,通行量丈,照數徵收,其賦必倍,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積荒田土,在在有之。江南四郡一州,惟常、鎮兩府為尤甚。或以官逋為累,或以水道不通,或以古墓相連,或以瓦礫難種。茲欲區處農民,必其開墾,而成熟之事亦難矣。然亦有說焉,一以賦負民逃而不墾,一以糧重租多而不墾,一以其地窵遠,難于照應而不墾,一以小民窮困,舍本逐末而不墾。是以荒瘠之地日多,而懶惰之民日積,使膏腴成棄地,糧稅為積逋,所以府庫日虧,而農民日困也。惟有專官而治,時時省察,就近招徠,輕其租賦,勸其開墾,勉其勤惰,使民無棄地,家有餘糧,而庫無積欠矣。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三吴圩田,亦在在皆有。農民習懶性成,惟知種苗禾,種豆麥蔬菜而已,其有水者則棄之,何也?余以為水深三四尺者,種菱芡,一二尺者種芰荷,水不成尺者則種茭白、茨菇、荸齊、芹菜之屬,人能加之以勤儉,雖陂湖亦田也。試看杭、嘉、湖三府,桑麻遍野,菱芡縱橫,有棄地如蘇、松、常、鎮四府者乎?如此則民不偷惰而賦常足,民不告勞而食不匱也。亦協濟之一法也。

  俗語云:「百年田地轉三家。」言百年之內,興廢無常,必有轉售其田至于三家也。今則不然,農民日惰,而田地日荒,十年之間,已易數主。蓋賦有舊額,田無一定,或築墳墓,或造房屋,或此開彼塞,或東漲西坍。至于田疇交錯,鱗冊無徵,有有田無糧者,有有糧無田者,不知凡幾。故小民交怨,訟獄頻仍,富者益富,貧者益貧。必得官為量丈,重畫圖冊,田段一準而田自多,田既多而賦自盈,然後除其坍角荒瘠之地,抵其不足而均其有餘,計畝均收,似與小民有益而無損。即以治田之利為治水之利,不必一一仰資乎公帑,而亦無待加派於窮民。孔子曰:「因民之所利而利之,擇可勞而勞之,又誰怨乎!」倘能職之以專官,輔之以協濟,因天之時,設地之利,皇皇曉諭,奮激必多,奮激多而水利興,水利興而田自治,則豈特活東南數百萬生靈之命,抑亦培朝廷億萬年富庶之基也。

  ○救荒 【 附】

  公督私藏法

  禀帖稿附

  圖賑法

  △公督私藏法

  公督私藏之法,可以行之一里一鄉一鎮,無不善者。然必以豐年為始,思患豫防。其法公舉里中長者一人,遍告有田之家,凡有糧田若干,捐米若干,舖戶典押則捐錢文。如一里中有田千畝,舖戶數家,則有米十餘石,錢數千,聽里長者開明數目,立一簿存於公家。其所捐之錢米,仍聽各家自為藏積。如歲豐人樂,並不支動一粒,支用一錢。一遇水旱凶荒之年,凡里中有寒不能衣,饑不能食,病不能藥,死不能葬者,則請里長者查明,將簿上所捐錢米酌量濟之。或有他縣饑民流入境內者,一集村莊,不能不仰望於富戶,男男女女,扶老攜幼,轟然而來,驅之不去。則里長者,同地保等與流民通語,每人給米幾合,錢幾文,幼孩者半之。倘有流民百人,不過分數斗之粟,數百之錢,可以令其欣喜感激,不頃刻而他往矣。在此一鄉一里一鎮之家,既能濟鄰近之困貧,又能杜流民之擾累,而家無所耗,處之晏然,真積德行善弭盜安民之第一法也。

  謹陳條例如左:

  一、公舉之人,不過稍通文理,而略能識字者一二人,同地保到有田之家,查明糧田、自田、租田,分為三等。糧田一畝約捐米一升,自種自糧田一畝約捐米一升五合,租田一畝約捐米五合。其所捐多寡不同,各隨其田地之肥瘠,力量之大小,不必拘於一格也。

  一、舖戶典當本錢多少不一,約舖戶有本一百兩以上者,捐錢五百文。典當小押有本一千兩以上者,捐錢五千文。以此類推,如能多捐,聽其自便。

  一、小戶人家,種田不滿十畝,開舖不滿四五十金者,不必過強其捐,如能慨然上捐,亦不可沒其美意。

  一、有田有舖之家,既經起捐登簿,簿上須注明總結米若干石,總結錢若干千,其總簿存於公家收存。

  一、公捐錢米,仍係各家自藏,並不交於他人。然既已捐出,即視同公家之物,似宜另貯一處,不可妄取己用,致臨時短少,呼應不靈。

  一、里中極次貧民,惟本處人知之最悉,須預先查明注簿,令本人自來給領,以杜存私虛報。

  一、貧民有缺少棉衣入典當者,即取其典票贖回,給發本人。有實在寒冷無衣者,則買舊棉衣一件與之,其價約三四百文為率,新者恐其當去。

  一、捐施諸貧人,必要斟酌盡善方能行之,不可執一而論,亦不可太多,太多則恐難繼也。

  一、貧民每日每人約給米六合,錢十二文,幼孩者半之。或其鄉富戶捐多,則請益之,各隨其便。

  一、病者醫藥,勢難遍及,查明實在有病,每一病者,約給百文,以為買藥之費,十日一領。

  一、死者施棺,一時未能猝辦,需預為做就,以待不虞。

  一、有他縣流民來集村莊索錢索米者,每口定以給米五合,錢六文,幼孩者半之。如流民不遵理法,強索硬討者,則里長邀同地保,將流民為頭強橫之人送官究治。

  一、里中所有饑寒疾病之人,既蒙有田有舖之家公捐周濟,自當感激不遑,不可再生覷覦。或有結通外來豪強之輩搶擊偷盜者,許本人指名報官,從重治罪。

  一、里長地保諸人,亦有貧富不等,年終當在公簿內酌量分出米若干、錢若干謝之,以作勞神之費。

  一、公捐錢米分派貧民,倘或不繼,則里長再向各家續捐賑給,以下年麥熟為止。或所捐錢米尚有盈餘,則各家仍收為己用可也。

  一、公捐錢米,倘其鄉富戶衆多,而年歲屢豐,各家堆積毋須取用,則將此項動支,辦理地方上至公至要之事,如河道、橋梁、渡船、道路、義塚、施藥、施衣、茶亭之類俱可。獨不可將此項用盡,則一遇荒年,難為繼也。亦不可以此項作迎神、賽會、燈棚、煙火、演戲、敬神、說書、彈唱諸事,以博一日之歡,則俾晝作夜,婦女雜遝,聚賭窩賊,由是而起,尤為貧家留客之累及地方之害也。

  一、此舉專為富家而設,必當踴躍從事,切莫視為虛文。若富家一吝,貧人怨生,便不可問,慎之慎之。

  △禀帖稿 【 附】

  為歲荒人困,謹呈管見,叩恩給示各鄉令民遵辦事。竊某居鄉,並不多事。本年五六月內,霖雨過多,田地湮沒,雨澤愆期,河水乾涸,遂至不能插種。現當青黃不接之時,各鄉各鎮,人情洶洶,以搶擊為能,豪強者得米而炊,懦弱者忍饑而臥。今冬明春,尤為可慮。某目擊心傷,不忍坐視。今有公督私藏之法,可令每鄉每鎮有田有舖之家,各捐錢米,注明公簿,仍聽各家自為藏積,責令里長、地保查看。本鄉極次貧民,開單注簿,即將所捐錢米分出周濟,令貧民自來給領。或流民乞食,亦可依此而推。仰體老父臺大人愛民如子之心,出示境內被災各處,將此法行之。在有田有舖之戶並無傷耗,而里巷貧民均沾實惠,豈但積德行善,實可弭盜安民。伏乞憲慈俯准,及早設弛,實為德便。上禀。

  △圖賑法

  嘉慶甲戌歲,江南北大旱,赤地千里。時督撫大吏命各州縣勸捐賑恤,而無錫、金匱兩邑侯韓公履寵、齊公彥槐,亦下鄉勘災,順便勸捐。無錫計捐十三萬餘緡,金匱計捐十二萬四千餘緡,活人無算。其圖賑之法,前人未有,已載齊公徵信錄中。茲特再錄一通,無論水荒旱荒勸捐放賑者,當以此為法。

  嘉慶十有九年,江南大旱,金匱分無錫地,地勢視無錫為高,被災尤劇。八九月間,槐嘗以事赴鄉,竊見赤地數十里,民間炊無米,爨無薪,汲無水,惻然憂之。夫官發常平倉穀,平糶於民,便矣。然遠在數十里之外者,不能為升斗之米來也。故官平糶,但能惠近民,不能惠遠民。殷富之家,以其餘米平糶於其鄉,遠近咸便矣。然無升斗之資者,不能糴也。故民平糶,但能惠次貧,不能惠極貧。天恩浩蕩,極次貧戶,悉予之賑,而靡不徧德矣。然賑者,賑災也,於例但及有業之貧民,而不及無業之貧民。故欲推廣皇仁,不使一物不獲其所,惟邑之殷富捐貲接濟,乃救荒之大者。夫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,殷富之家,幸足於衣食,目擊鄰里鄉黨之人饑且寒以死,孰不欲解衣衣之,推食食之者。顧上勸捐而下或不應,何也?則經理之不得其道,不能使人無所疑惑,無所瞻顧也。且人情之所甚不忍而急欲救之者,亦第於其親者近者耳。其目所不及見,耳所不及聞者,固非情之所甚迫者也。向之捐者,大抵設立公局,令一邑之錢悉入局中。彼殷富者,以為吾既捐矣,不知是錢也官將發之於何人之鄉,董事者將散之於誰氏之里,而我鄉我里之貧乏無賴者,猶不免於我乎擾也。而吝不捐者,遂妄生議論,曰:「是特以飽官之囊橐,供董事者之侵漁而已。」以故願捐者少,而不願者多。

  今也定為圖賑之法,以各圖所捐之錢,各賑本圖。圖有貧富,以富圖之有餘,協濟貧圖之不足。令圖自舉一人焉以經理之,其錢即存於捐者之家,而不必入於公局。官與公局之董事者,第紀其數,為之調撥而已。某圖饑口若干數,捐若干數,協濟若干數,各書一榜於其圖內,使貧富見之,曉然明白。施者知其財之所由往,食者知其食之所自來。則捐者無所疑,而不捐者無可藉口。且以富稽貧,其戶口必清,以貧核富,其捐數必實,於■〈血阝〉貧之中,寓保富之意,則事易集而官不勞也。

  是說也,槐嘗謀之鄉先生,言之上游,皆以為可。自十月初旬,捐廉以倡,至今歲三月,計捐錢十有二萬四千餘緡矣。而殷富之家,好行其德,復於其間為粥以賑,城鄉設廠十餘處,計所捐又不下萬數千緡,饑民賴以全活者無算。嗚呼!孰謂人心之淳,風俗之厚,今不古若哉!賑既畢,尚有餘錢六千餘緡,而無錫之賑亦有錢餘。於是復謀之鄉先生,言之上游,以所餘錢留為修建南北二橋之費,亦以工代賑也。邑之人樂其事之集,刊為成書,用垂永久,而歸美於槐。嗟乎!槐何功,槐既不能善政及民,使歲不饑;又不能使民儉且勤,皆有蓋藏,雖饑而不至於困。其起死人而肉白骨者,鄉先生之謀,邑人殷富之力也,槐則何功?雖然,人各有樂善好施之心,而能不阻之,使其無所疑惑,無所瞻顧者,則圖賑之法良也。用是書之,以告後之官斯土者。